股市概念(21)：狐疑與成見
【狐疑不信、偏執錯見】
最近我跟一些朋友學生聊天。聊我們最近對技術分析的看法，以及市場人士為什麼屢戰屢敗的因素。其中最主要的一個話題，就是：為什麼市場上這麼多人明明就是輸家，卻還擺出一副自以為英明睿智的姿態？
順著這個話題，聊著聊著，引發了我許多感想。
當年（公元兩千年）我剛開始把技術分析介紹給大家的時候，那時我的社會觀念還很純樸，或者應該說我那時還年輕，涉世未深吧，我只是想把我認為對的東西引薦給大家；過了兩年，到了二○○二年之後，我發現我太嫩了，或者說我錯了。
首先，大家要有一個觀念：這個市場上之所以有超過九成以上的人在輸錢（有人說是二八定律，我認為不是二八，而是九一），一定有它的理由。而推動這個理由的幕後勢力，龐大無比，不是任何人能夠在一夕之間大幅扭轉的。有些朋友拿著我們的技術分析到外面去實戰，即使是賺了錢，別人也不會相信這個方法，為什麼呢？因為這個市場上的人，只要是待的久一點，都不會再相信任何人，只會相信他自己。問題是：你如果要否定別人的方法，心中一定要有一把尺，換言之：你必須要先知道對的方法，然後才有資格認為別人是錯的，否則，你憑什麼認為別人是錯的呢？
這個市場上的輸家，太多了，只要是資深一點的市場人士，都深深明白這一點。經年累月的淘汰賽，使得太多的個人神話破滅，也讓很多經不起考驗的二流技術現出原形；於是乎，時間慢慢的流逝，市場慢慢的演化，到現在我們看到的現象是：太多太多的人，都看穿了這個市場上到處設局詐欺、說盡謊話的騙子，以致於不再相信市場上有所謂的『正確方法』，於是很多人就從此在潛意識中認為這個市場是個賭場。為什麼說是潛意識呢？因為太多人還是要靠著這個市場吃飯，所以不敢說自己衣食父母的壞話，只好把自己認為的那些「實話」往肚子裡吞。其實，他們是看到了真相，沒錯，這個市場上有很多招搖撞騙的郎中，這是真的，但是如果你因為看到了騙子，就認為這個市場是騙局或賭局，那就是搞錯了觀念。市場確實常常在騙我們，但那是因為我們沒有智慧、沒有找到正確的方法，才會被她騙。
一個人，不可以因為自己的傲慢與無知，就認為他看不懂的東西就是沒有意義的。
簡言之，這就是信心動搖。就好像一個人遭遇到挫折之後，就說「這個世界是爛咖、根本沒有所謂的真理、人生根本沒有意義」，試問：這種消極的觀念，對嗎？如果是自己信心脆弱、意志不堅、沒實力去找到那個真理，卻反過來指責這個世界（這個市場）沒有意義、都是騙人的。這樣的態度，我認為失之偏頗。
很多人因為一直沒有辦法在市場裡賺到錢，不但喪失了對市場相關的工作職場環境的信心，也遺失了對未知事物應該具備的謙卑學習精神。但是，既然對這個市場又愛又恨，又捨不得放棄現在這個位子，於是，這些人在喪失『主義跟信仰』之後會怎麼做呢？大概有以下幾種發展可能：
一、走內線。
所謂千線萬線不如一條內線。自古以來多少聰明才智之士誤入此歧途，結果身敗名裂。備受尊重的科斯托蘭尼老先生在《一個投機者的告白》裡面已經講的很清楚了：『大家最渴望的是得到內線消息……簡言之，「知情」常常意味著毀滅。』（中文版第207頁）。傑西李佛摩也在《股市作手操盤術》裡嚴重警告大家：『提防內線消息……所有的內線消息。』（中文版第45頁）。但是，不論這些贏家如何警告，內線的生意永遠是有人做，怎麼勸都勸不聽。說句坦白話：很多人在喪失對正確知識的追求信心之後，卻相信眼前提供給他內線消息者的人格，甚至願意把大部分的財產賭上，這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。
二、自己發明一套理論，以掩飾自己找不到正確方法的窘態。
很多投資人一再遭到挫敗之後，卻依然僥倖在業界保持原有的工作職位。於是，一方面靠著自己職務的方便，遮掩虧損的交易單，另一方面，為了維護形象，不惜自欺欺人，發明自己一套獨創的理論來解釋市場的漲跌。為什麼說是獨創呢？因為很多已經被大眾熟悉的技術名稱，不是受到誤解就是已經惡名昭彰，如果講別人已經知道的東西，別人不會相信大家用這方法都失敗了而唯獨你用這個方法就能成功；於是只好自創新招，講一些別人不懂的事情來唬弄群眾。其最終目的，是在掩飾自己對於無知的焦慮。不過，再怎麼鬱卒也沒用，因為正確的知識，極難在業內公司的官僚文化中存活，所以很難學到。
三、幹脆亂做。亂賭。濫做。
這一類的投資人，本來就根基淺薄、缺乏信仰，再加上正確知識不易尋獲，於是在失敗連連之後耍起無賴，乾脆亂做一通，藉以發洩其心中不滿。這大概是最糟糕的情況了。最悲慘的，到最後賠光家產，自殺身亡，臨死還痛恨這個市場害他走進絕路，殊不知是人自己的貪嗔癡把自己逼進死巷的。
四、在市場內，繼續做他的業務。但輕視、也漠視其他所有在做價差的人。
這一類人以業務經紀人為主，人數相當多。他們進市場本來就是為求財而來，對於技術知識並無太大興趣，在短暫的嘗試以後，通常都是慘敗，於是更加不相信什麼技術分析，只管羊毛出在羊身上，所以繼續做他的業務，朝客戶身上挖錢。這種不尊重知識的態度，其實也普遍存在我們社會的其他領域。
市場的操作技術，本來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，但是這門學問卻像小寡婦一樣可憐兮兮的，得不到太多人的青睞。或者應該說更走極端吧：一方面，瞧不起技術分析的人見風轉舵，轉過頭去挖散戶的錢；另一方面，沉醉於技術分析的人卻大批大把地淪於門戶之見，盲人摸象、各說各話，把技術派的聲譽搞的狼狽不堪，公信力盡失。
金融市場，經過三百多年來的演化，變成一個迥異於其他社會團體的特殊群聚。這裡面，並不是單純如你我只想操作價差賺錢而已，有更多的人環繞在市場四周靠市場的經紀業務吃飯。除了小散戶之外，還有中實戶、大戶、証券營業員、證券自營部交易員、期貨自營部交易員、基金經理人、證券分析師、投顧老師、投顧展業人員、證券記者、股市名嘴、證券公司官僚、基金推銷員、網路股市名嘴、炒股主力……等等，這裡面有太多的人是靠客戶在發財，而不是老老實實地憑真正的操作價差來致富。就因為如此，所以不論是基本派的知識，或是技術派的知識，在很多人眼中，只是吸引投資大眾掏腰包的幌子跟誘餌，而不是像你我那樣直接利用知識來買賣價差賺錢。如此一來，知識便淪落了。
其實，大部分的職業操作手，天賦都不高。只能達到專家的境界，而無法晉身贏家。換言之：只能累積知識，而無法達成智慧的境界。但是這些人很多都自以為是天資卓越的菁英，於是，自傲形成無知，無知卻又堅守門戶、各立山頭。各人心中的門戶之見之深、成見錯見之嚴重，真是到了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，到最後就劣幣驅逐良幣，官僚派排擠實力派，於是大道廢矣。
今天，各個市場內外圍領域的隔閡之嚴重，實在是到了一個令人嘆息的荒蕪地步。如果想談一點正經嚴肅的東西，就會遭到人家的白眼。世俗之見，總是認為賺錢要快、最好不要學、不要練功，甚至直接騙錢最快。而有心想鑽研技術者，卻沉迷於分析雜訊、咀嚼殘缺的技術。更何況，每個領域、每個公司、每個部門，對於技術分析的看法、包裝、宣傳、需求，都不一樣。甚至有的還要聽從上面的長官指示來操作。您說：在這樣的官僚文化組織運作中，真正的技術分析怎麼能得到它應該有的適當位置呢？
股票市場的歷史，不過三百多年。技術分析的歷史，不過一百多年，這算是一門新興的學術。用歷史的角度去審視它，它發展的初期，百家爭鳴、各種花招琳瑯滿目，其中當然不乏魚目混珠、虛偽造假、片面零碎的次等貨、劣等貨，甚至根本就是假貨。這些紛亂的現象，是很正常的。從正面的角度來講，其實技術分析在這一百年的發展中，已經發展出一套正確的知識，而不必淪為跟巫術、星象學放在同一個架子上的悲劇（雖然今天還是有很多人這樣看待技術分析）；但是從負面的角度來看，聰明的商人很快就看出來：虛偽造假的技術分析，遠比正確的技術要來的有賣點！因為大部分的投資人都貪心、而且眼光短淺、不識貨，於是造就了一個詐術比技術要來的有商業利潤的市場環境。
正確的知識，極難取得。在我們劃分的九級知識中，百分之九十的投資人連第一關甚至都沒辦法過，甚至在第一關的門口就全軍覆沒。這是我最近一兩年看了很多案例之後，才猛然覺醒的現象。這說明了什麼？說明了資訊網路發達之後，投資大眾很明顯的有愈來愈自以為是的傾向。這就好像有個人想學武功，師父問他對武學瞭解多少？他回答說：「喔，我對武功懂得很多，全套的金庸武俠小說我都看過。」──股市中這種現象，超多。很多人只摸過技術的表皮，就以為他已經知道了全部的內部構造。有些人拿到假貨（拼湊胡謅出來的偽科學）實驗了一個月之後，虧損累累，就怪罪技術分析是騙人的玩意。諸如此類的現象，非常普遍。
（在《股市概念(15)：歧路亡羊》這一篇文章中，我已經提過關於市場內外環境為了阻撓正確知識的傳播，而千方百計不斷製造出各種形式的干擾訊號，混淆投資人的耳目，進而矇蔽大眾的心靈。忘記的朋友們，請點回去再看一遍那篇所節選的俠客行部份情節。）
我對投資人的建議是：剛開始的時候，一定要放下。甚至徹底放棄自己之前學到的東西，因為一點點的成見壘塊都很可能會阻礙你去吸收正確知識。太多的投資人，捨不得放下的原因，是因為他在潛意識裡根本不相信別人，所以他想抓著一點「屬於自己的東西」來維護自己的安全感。既然他不相信別人，甚至也不相信有真正可以遵行的方法，那麼他為什麼還要學技術呢？答案是：就是因為不相信別人，所以他想要綜合各家理論，發明一套屬於自己的東西，這樣他才有安全保障，以及成就感；殊不知股市之道博大精深，自己一個人想要開宗立派、獨自開悟，除非天資超塵絕俗，否則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
經典上說：『我若具說者，或有人聞，心即狂亂，狐疑不信。』──我當年剛看到這段文句時，感受尚不深刻，最近兩年，才真正感受到：如果把實話講的完整點，那麼，因為事實真相會跟一般大眾原先所想的差很多，甚至有嚴重衝突，於是聽的人狐疑不信；更嚴重的，有些人會勃然大怒，反唇相譏，最後翻臉而去。
以前有個朋友告訴我：『如果你想要疏遠一個朋友，很簡單，跟他講真理，他一定會不耐煩。』這雖是玩笑話，但也頗含辛酸無奈。忠言逆耳、良藥苦口；若是繼續師心自用、妄加度測、得少為足、自以為是，那麼，得道成功的那一天，真是遙遙無期；而諸多顛倒夢想、愚昧煩惱，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休止。
~王力群 Randy Wang. 2008-03-19, Taipei 早晨8:30
